Thursday, March 1, 2018

在渔业队的那些日子 [1975 • 芬,侬醒来啦]

我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同宿舍的G正近距离地看着我,关切地问道:
芬,侬醒来啦?搿是啥地方晓得伐?【芬,你醒来啦?这儿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我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架是白色的,床单是白色的,被子也是白色的。靠墙有个半腰高、白色的床头柜,另外还有两张同样的床和柜子,屋子的四壁也是洁白的。
是医院。我回答。
晓得侬自家是哪能进来搿伐?【知道你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吗?】
勿晓得。【不知道。】
侬应该辣辣做啥?【你应该是在干什么?】
应该是辣辣回上海搿路浪相。吾哪能到了此地块来了?【应该是在回上海的路上。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手扶拖拉机,2016年2月18日画

记得,晌午时分,渔业队里的那辆手扶拖拉机,正突、突、突、突地在防海大堤上等着我们这波儿放假回上海的年轻人。从队里到老场部的长途汽车总站,做拖拉机也要20多分钟。队里有两个开拖拉机的,这个拖拉机手小P,是个高中老三届知青,性格开朗,喜欢开快车。他正坐在驾座上等着给我们捎上一段路。财务结帐等事儿耽误了一点时间,看别人都上了车,便匆匆忙忙锁上抽屉,拿了行李跑上大堤,我是最后一个爬上拖拉机后车斗的,就紧挨着别人坐在了车斗侧沿儿上。小P就迫不及待地啪、啪、啪、啪,加速上了路。到汽车站的路倒是不难走,基本上就是个“コ”字形状的三段路,中间那段路要长许多。我们从“コ”字底部的左端,也就是南面的西端出发往东开,只记得拐了第一个弯后,往南上了较宽的大路,路面是细小的碎石,小P的拖拉机在那条路上风驰电掣,我们一波人谈笑风生。后来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G看我还算清醒,便一五一十地将我怎样来到了医院,说给了我听。原来,小P的拖拉机在第二个90度的大转弯处,也就是“コ”字上端的拐点,并没有减速,刚拐过来的路口就有一座桥面和路面一样平的水泥桥。这样快速的大转弯产生的离心力将我一下子抛了出去,后脑勺儿着地,摔在了水泥桥边,当时就昏过去了。人们大呼小叫地让小P停了车。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有人用力掐我的人中,我全无反应。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我送进了医院,好在老场部医院就在出事处不远。其他人搭乘长途汽车回了上海,G留了下来陪我。我摸了摸鼻尖儿底下的人中穴,果然,有点肿了,皮儿也被他们掐破了呢。

“コ”字路

图下方的那片绿地是我们的住地,右上角小绿点儿是我被拖拉机抛出去的地方。图的左上角的小绿点儿是老场部、长途汽车总站、医院所在地。

2016年2月18日画的示意图

这个拐角,也就是“コ”字上端的拐点,从南往西拐。拖拉机正在做90度的左拐弯,还没过桥,估计在这个接骨点儿上,我正被甩离拖拉机,呈着陆前的右旋仰飞状。按古人说的七魂六魄啊,想来当时就散了一大半儿了呢。一直以为是摔在了桥的那头,也没问过别人具体位置,现在看来应该是被甩在了这个拐角儿上。



中午11点多出的事儿,大约下午1点才苏醒过来。吐了一回,医生说是脑震荡的反应,结论是轻微脑震荡。听到这个结论内心感到很恐惧,我躺在病床上将过去唱过的歌、样板儿戏、背过的乘法口诀、三十六计、唐诗宋词、刚刚看过白话文小说里的什么“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辉。”“风定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這一個輕移道步,那一個急转麻鞋…”甚至毛主席的老三篇,都默默地轮番儿背了一遍。含着泪暗自庆幸,我还记得,还记得!我没变傻!

1975年春

好像还是傻了点儿,1975年冬

G和我,于渔业队,1977年7月22日

年轻时不善于也不懂表达感激之情,随着时间的积淀,我对聪慧体贴的G的感激之情也在不断加深。

第二百五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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