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28, 2018

在渔业队的那些日子 [1975 • 俗见无知自卑]

渔业队住地二,2016年2月10号画

凭着记忆,在2016年2月10号下午一两点钟,画了这张我在渔业队的第二住地草图,为写博客而画的第一张钢笔画。这是站在大堤上往北看,下了大堤就是两大片池塘,中间有条土埂路通往我们的房舍。

一前一后,队里就两排简陋的平房,前排从西边数过来有三间寝室,第一间男生,第二间女生,我和另外四个女生住在第三间,边上紧挨着的是穿堂过道,过道东侧是伙房。后排房子地势比前排高出两三尺。西侧第一间住着几个男生,第二会计室,第三会议室,大家晚上在会议室里看电视。东面还有两间屋子,一间几个领导轮流住,他们都是本地人,隔三差五的回家一次。另外一间是几个本地职工住的,他们也时常回家。两排房舍的后面就是宽阔的随塘河了。

说到看电视,后来队里来了一位从部队里刚专业过来当支书的老J,曾经的那位木纳忠厚的老支书还在,让位了。老J五十出头,据说过去是个营长。长得有点像沙和尚,满脸的络腮胡茬,笑的时候会露出门牙左边的一颗镶金牙。有一次看电视的时候,他进屋晚,就坐在了我的后排。天比较凉,他披着军大衣,还从寝室里拿了条被子,坐好后,双脚往前面我坐着的长条板凳上一翘,将被子往腿上一盖,好舒服的样子。不一会儿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臀部右侧蹭,原来是书记的脚趾头。估计是不小心碰到了我,我往左边挪了挪。不成想他的脚趾也跟了过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蹭了几下。触气!撒气!腻心!当即我站起来就离开了。咱惹不起,躲,总还是躲得起的,从此再也不去坐在那儿看电视了。不管他是否是故意的,我还是小心为妙,记起了小时候邻居103大妈对她俩女儿说那句话:“篱笆拦得紧,野狗钻勿进。”

站在大堤往南看,就是一望无际尚未被开垦、改良的盐碱地和芦苇荡,远方也许还有一道防海大堤,再远处就是与滩涂湿地相连接的杭州湾了。那片原始的盐碱地和芦苇荡是多年来梦回缭绕的地方。

 记忆中的盐碱地,2018年1月29日画

记忆中的盐碱地,2018年1月30日画

记忆中的芦苇荡,2018年1月22日画

记忆中的芦苇荡,2018年1月25日画

记忆中的芦苇荡,2018年1月23日画


从这张网络截图上看,下方的那片绿地,是我们曾经的第二住地。南面那条黄颜色的路,就是当年的大堤。北边那条灰色的是随塘河。东边南北走向的是五四农场中最大的一条流向杭州湾的出海河,叫中港河。两河相交的绿点儿是我和自行车留影的那座桥(见下面的照片)。地图的左上角是老场部。那时好像没有场中路(我做了淡化处理),去老场部都是走五四公路(当时也不知道条这相对宽阔的碎石子儿路叫“五四公路”,尽管走过无数次),徒步的话大约要半个多小时。其实我们队的第一住处,也是在大堤与隋塘河之间,只是在农场的西头,再往西不远,就是公交五七干校、过了公交干校就是上海市属五七干校了。

在随塘河与中港河相交的大桥上,1975年

这是用从照相馆借来的海鸥牌120照相机拍的。那时照相馆有120和135两种型号的照相机出租。不懂专业的我,那时以为135拍的,洗出来的照片太小,只有1.5寸长1寸宽,不喜欢用。而120照相机拍的,印出的照片有2寸见方,大,看着舒服,取景也方便。当然了135的可以放大,那要再多花钱的。据说135底板放大的清晰度更高。

照片中的那辆28寸永久牌自行车是队里配给我专用的,每个月初去老场部领取全队五六十人的工资时,那一袋子钱就挂在车龙头上,或绑在车后架子上。

去场部领工资,D会计会和我一起去,保证安全。那一天早上,路上会有各个连队的会计和出纳骑车在路上往老场部赶。大家集中在一个大屋子里,场部银行管理人员已经把钱按各连队分好了,用一些桌子围着。我们各自在那儿领取到的一大摞的钱、找一张桌子坐下,一刀刀的放桌上、手指翻飞一张张地数,两个人各数一遍,验对后离开。偶尔的,100张10块钱票面的一刀纸票里,会多一张或少一张的。一般其他连队里的职工都上百或更多,所以他们的钱袋儿要比我们的沉,数票的时间比我们长。

回到队里还要按每个人的具体收入分装到一个个写有名字的牛皮纸长信封里,然后就可以发工资了。刚刚参加工作的18元人民币一个月,多的则三五十块不等。我们队里人少,都到会计室领工资,当面签字,清点,留下信封下次接着用。

我们队里捕鱼销售的现金、支票等收入得去场部银行交款。有时还要去队里的渔站结帐,都靠这辆车。

化工厂附近,1975年

那天在桥上拍了照,往北过了桥不远,看到这辆上海的四吨大卡车停在五四化工厂大门前不远处的车道上,里面没有人,车门没锁,赶紧坐上驾驶室留个影。心噗噗地跳,担心司机会从哪里冒出来赶我们。

我们队里的几个女生有时捕鱼收工回来,浑身是鱼腥气和汗水,端着脸盆,拿着毛巾肥皂去这厂子里的浴室冲澡。走近厂的大门值班室时,心里总七上八下的,担心被呵斥,不让进。

在里面洗了澡,顺便把衣服也洗了。出门儿时又是惴惴不安地端着脸盆低着头,脚步加快,过了门卫的视线,才放下心来,如释重负,那情景犹如如漏网之鱼。门房的师傅经常是眼开眼闭,偶尔的也会不让进。

我去洗过三五次,听说化工厂有毒,会影响女孩子将来生育,厂里还给职工发牛奶等营养品。所以每次去那儿,就有着双重的紧张,也不敢深呼吸。

随塘河畔,1975年

那天还在宿舍后面随塘河畔,队里的机动船甲板上拍了这张手拿绣花绷子,飞针走线的照片。平时不会拿把椅子坐在船尾绣花儿的,这也只是找不同“场景”摆摆样子。身上的这件两用衫和长裤,是买来布料,去裁缝店量体裁剪,隔几天去取时,花上一毛五左右拷边,再回家自己用缝纫机做成的。那年月很少买现成的衣服穿,脚上的这双鞋也是自己做的。

由鞋子说到脚,当我刚刚来到渔业队时,大家坐在一个寝室里开会,一个73届的小个子漂亮女生,趴在铁架双层床上铺的床沿儿上,往下瞅了我一眼,操着一口流利的苏北腔说,“你看她地脚咯!”言下之意我的脚大,我被这突然的非礼,弄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后来知道她不是苏北人,也不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说苏北话在当时的年轻人中显出一种带有匪气的洒脱,用现在的话叫“酷”。

在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女子脚大是很丢人的,当时我穿的38码鞋子,店里很难买得到。不仅难买到,而且就是有,款式、做工要比小号码的粗。后来还有个74届的女生对我说,她来农场后,第一次回上海时,她外婆问起队里的女生的情况,一个个的,说到我的时候,她用了“五大三粗”这四个字!后来我去过她家一次,在黄浦区宁波路的一个弄堂里,见到过她外婆,过后,她告诉我,外婆说我是长得蛮好看的。她个子不高,五官端正漂亮,看上去温和,但内心很自信呢,后来有一次在几个人范围内的无记名投票选T干部,她得了全票。毛泽东当年在八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主席时是差了一票的,毛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林彪。如今想来,她身上带着自信,当时我还觉得她不谦虚。

记得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楼下邻居阿姨,帮我们楼里的五六个小姑娘去什么商店代买回了几双好看的新款草编凉鞋,她说,就数我的那双尺寸最大。小姑娘们穿着新凉鞋兴高采烈地顺着擦得干干净净、些许磨损了的棕红色木板楼梯跑上跑下。那是我最早的意识到大脚的尴尬。记得有时在我妈面前流露出对自己的脚大不甚满意,我妈会说,“去、去、去,到厨房里拿把菜刀,把脚指头给剁了,不就得了。”要是嫌自己个子太高了,母亲会说,“赶紧的,找把斧子把脑袋给砍了。切!”

总之,人高,脚大,以及那两颗门牙的生理缺陷,足以使一个没有经历、阅历、浅薄、无知的我产生自卑心理。很久以后才知道人高不是坏事,脚大是人高的比例使然,那个女生穿35码鞋,但是她人还不到一米六。说我五大三粗的,也是小个子。

然而真正在潜意识中去掉了脚大阴影的是出国以后。日本店家把大尺寸的鞋子叫做“モデルサイズ靴”翻译过来是模特儿尺寸。美国商店里鞋子号码一直大到40几码应有尽有,款式齐全,任挑任选,文化里也不歧视大脚。再后来,随着经历、阅历的积累,表面的东西已经不再困扰我了。

海鸥牌120照相机,照片取自网络

被J淘汰了的三台135照相机

找到两张脖子上挂着从照相馆借来的120照相机的照片,那是在1980年4月上摄影技术课时和同学一起在长风公园取景拍照:



第二百五十七篇

Monday, February 26, 2018

在渔业队的那些日子 [1975 • 夜色里摘蚕豆]

暮色将近的大堤上,2016年3月8日画

1975年5月的某一个夜晚,月色朦胧,晚饭后我们4~5个姑娘还有一个男生,一起在大堤上散步。谈笑中忽然有人发现大堤的北侧有片地里,长满了成熟的蚕豆。

照片取自网络

这一小小的发现,带来了一片欣喜,我们几个才从学校毕业了一两年的初中生,几乎都没有那么近距离地见过成熟了的庄稼。阿拉采点回去用煤油炉煮煮吃。不知哪位的提议,即刻赢得了大家的赞同。队里用煤油炉自己开小灶的不多,我没有用过。

那年代的煤油炉种类之一,照片取自网络

 照片取自网络

我们几个兴奋地顺着大堤的斜坡下到地里摘起蚕豆来。一颗颗蚕豆长得饱满喜人,我们撩起衣襟兜着,边摘边笑谈着,不知不觉地就摘了不少。大家退下戴在手臂上的袖套,用橡皮筋扎紧了一头,将摘下的蚕豆从另外一头装进去。那时候一般人戴棉布袖套是很普遍的,不仅工作时戴,平时也戴着,既保持衣服袖口干净,不被磨损,冷天还保暖,寒风从袖口里钻不进来。

几个人的袖套都装满了,我便成了运输大队长。提着装满蚕豆的袖套回到宿舍里,将蚕豆倒在地上,又折回去搬,来来回回搬了几次。本来只是想摘点儿弄个夜宵吃的。不成想,夜色下的“工作”显得神秘、兴奋,令我们忘记了初衷。

夜渐渐深了,他们还在地里

草图绘于2016年2月26日

我刚把最后一趟搬运的蚕豆倒在一起,转身又出了门。fen,你们在做什么?老支书跟D会计出现在眼前。我条件反射地即刻将门砰地一声带上。没用,他们让我打开门。取出钥匙开了门,跟他们俩进了屋,我自己也看傻眼儿了,原来我一趟一趟的搬运,不知不觉中,寝室内地上的蚕豆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看着老支书和D会计打着手电筒,走上大堤一路往西寻去。我很急,但又没办法去通知还在地里的他们,只能站在门前往那个方向眺望。不一会儿,夜幕中一拨移动着的人影儿,还有一点如豆手电光出现在大堤上,前前后后地他们下了大堤,都回来了。

我们低眉顺眼地听领导一通训斥。要我们好好反省,每人写个检讨书。今天晚了,明天开检讨会。临出门,老支书一抬眼看到我们宿舍门上贴着的“艳兰芬红别墅”字条,伸手一把扯下来,说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领导就让拖拉机手将我们摘的两大箩筐的蚕豆,给所属连队送去,那片地好像是16连的。

我们大家围坐着开批评检讨会的当口,那辆手扶拖拉机又拉着那两大筐蚕豆回来了。还带了那个连队领导的话,说是没关系的,以后想吃了尽管去取。会议也就不了了之。

蚕豆归了食堂,大家分到剥蚕豆的任务。围着一圈剥蚕豆时,姑娘们跟我说,昨晚他们几个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收了工”正在往回走,看到前方有道手电筒的微光,晃动着走近,他们本能地想躲避。姑娘们笑着平伸直了双臂往前探着身子跟我比划,学那个男生怎样一个鱼跃敏捷地窜进了灌木丛,趴在地上的动作。

开饭时,每人都花了5分钱在食堂买了一大碗清炒蚕豆,美味!

第二百五十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