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18, 2016

上海十大宾馆面向学校招聘服务员儿?

1970年某个阳光明媚的冬日,走进教室,看到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兴奋得满脸发光。得知是上海最著名的十大宾馆、酒店正在本市各个中学招聘漂亮的女生去当服务员儿。在上山下乡的年代,这可以说是个改变命运的惬机了,整整一上午姑娘们都在谈论这一话题。能在上海最豪华优雅的环境里工作,比参军都更有吸引力。

下午的第一堂课,我们班里有五个女生被老师点了名。她们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从座位上略带矜持地站起来,犹如正在轻舒慢展的五朵金花,美目流盼,巧笑嫣然,洋溢着按捺不住的优越感“飘”出了教室。似乎她们就是被认可了的、班里的佼佼者。

那时,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脸上发烧,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感到自惭形秽。没被挑选上,真丢人,我肯定是属于难看的。

第二节课时,五个女生又都悄没声儿地回到了教室里。

Y老师推开教室的门,探进头来,跟正在上课的老师打过招呼,目光转向我说:“--芬,请出来一下。”

平时不知怎地,见到Y老师心里就发怵,尤其是单独见到他时,我的脸会发烫,头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着抬不起来,双目低垂不敢与他直视,回话声也很微弱。只有听他在课堂上给大家讲话时我的眼睛才抬得起来,还积极举手回答问题。

走出教室,来到寂静的楼道,我靠着墙、低着头、红着脸、极力掩饰着自己那无名的激动、不安、与羞涩,嗓子眼儿里的咚咚心跳声都怕被他听见,也不知道Y老师对我说了点儿啥。

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楼二层西南角上的大办公室,是Y老师和其他五六个老师共用的。那里已经围着许多老师和一些陌生的人。我尴尬地站在他们面前,眼帘低垂,被他们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有几个在小声地评头品足。

这就算通过了第一关。而那五个女生似乎没通过这场初审。这下,我对自己的相貌有了一点儿自信。第二天是去区教育局参加体检,再后面一步是智力测验与政审。

这天,Y老师来到我家,没进门儿,只是在外面等我。隔着底楼我们家的窗户他对我说:“穿得漂亮一点。”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

在仅有的两三件衣服里挑了件自己最喜欢的、母亲做的、中式花布棉袄罩衫换上。配上我自己做的、嫩黄底色上有浅棕色格子图案的假领子,翻在中式立领外面。下面穿的是紫红色的灯芯绒裤子。假领子是那时许多男女老少都穿过的、连胸口都不到、只有两三颗纽扣的无袖“衬衫”。

坐在Y老师的28寸永久牌自行车后坐架上,左手紧紧抓着车架子,由他带着去了区教育局。能和Y老师这么近距离在一起,感觉有点心慌却又有点甜蜜。为什么一开始,我没能与那五个女生一同被选上?稍稍地困惑了一路。

上了二楼,找到贴着标记的房间,里面还没有什么人大声讲话,只有小声嗡嗡的嘈杂。我轻轻推门进去,门朝左开,左侧基本就是墙和讲课或开会用的黑板了,屋子挺宽敞的,正对着门这面的,是一排玻璃窗,靠黑板的窗前有个大桌子,或站或坐,围着七八个身穿白大卦、里面好像是穿军服的中年妇女。当我一露头儿,她们就都朝着我看过来。右侧和一般的教室一样,有四溜、每溜六七排的木质双人课桌椅,一大群从其它学校选上来的女孩儿,有的还没坐下,正三三俩俩、叽叽喳喳地小声交谈着。我们学校只送了我一个来。

我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一看这架势脸就红了。早来的都挤在了后面,我只能在靠窗第二溜的第一排,找了个空位子。刚刚坐下,就听见一个白大卦说了一个笑话,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其中也包括我。

白大卦的话音刚落,小女生们笑声乍起。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个白大卦指着我说话了,“啊呀呀~真可惜,这女孩不笑的时候多好看呀!”,“嗯,真是的,你看她的那两颗门牙...”,“啧啧...啧啧...” 。

大约摄于1969年

大约摄于1970年

天哪!她们是在说我呢!

嗖!嗖!嗖!嗖!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即刻象利剑一样向我投来。

真想有条地缝给我钻,我的头低得不能再低,脸红得不能再红了。

接下来体检开始,走廊两侧一间一间的小屋子里设置着不同科目的检查。第一间里的医生用双手顺着头顶和脸颊往下前后都摸了摸,再让张开嘴巴看看;然后就没签让我进第二个屋子的条儿。

一时间,窘迫、无奈、失意、后悔都涌了上来。

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了。

从此,在人多的场合都不敢笑,不知怎么笑了。小时候喜欢拍照,平时几分几分的零花钱都攒着不用,好不容易凑够了三五毛,就急急忙忙地给照相馆送了去。为此常挨母亲的责备,说我有小资产阶级思想。这次因为牙齿被“刷”下来之后,在照相馆的镜头前,我还真不知到这嘴应该是横着咧呢,还是竖着开了。好多次等取回照片一看,都失望得只能撕了。看过照片的人,大都会说“可惜了,侬不上照。”拍照时,潜意识里就是这两颗门牙了,担心、犹豫、和不自信都写在了脸上。于是照片里的眼神是恍惚的、笑容是僵硬的、门牙是半呲楞的;这怎么可能上相呢。

大约摄于1971年

后来,听说体检的第一关就是对五官的审视,要求五官端正,脸上不能有任何斑、痣,疤痕,甚至抬头纹,牙齿当然也要求洁白整齐。

说来也巧,斜对门儿的楼里有个姑娘,和我同级不同班,眉毛比较短、左边眉骨近太阳穴三分之一处有道儿较为明显的小疤痕。她的父亲是从南下大军转业的干部,有一定的级别与地位。听说他通过关系,将女儿直接送去参加第三轮的考试,通过与否不得而知。后来,她被学校分配、或者是被父亲安排、也许就是通过了那次的“招聘”,给首长或者首长们开小车。人倒是挺爽朗的,还有点儿假小子的范儿,那时马路上小汽车并不多见,她进进出出的开着一辆银灰色的上海牌儿桥车,确实挺神气的。

后来传说,那次的招聘与副统帅的公子选妃有关,真假不得而知,但好像我们中学生年龄小了点儿,看来最多也不过是被军委办事组下面那些人拿来打个掩护的。

1975年6月15日,于曹杨照相馆

一如既往地喜欢拍照,五年以后,心情虽然平复了许多,但看自己的照片,聚焦点还是难免落在了牙齿上。

现在回过头去看,因为这两颗门牙而落选,也许反而是命运对我的垂青...

2016年12月26日补记:

1971年2月,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携夫人莫尼克公主一行,在军委副主席叶剑英陪同下第一次来到上海时,上海20万市民夹道热烈欢迎,其中我们学校的欢迎队伍的位置是在一座桥的北侧栏杆处。桥头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不断地播放着西哈努克自己创作的歌曲《怀念中国》,那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靡靡之音”。

当车队远远的出现时我们就开始挥舞着邹纸大红花和彩带,欢呼雀跃:“热烈欢迎!”“热烈欢迎!”敞篷汽车上,挥手致意的西哈努克亲王边上站着的莫尼克公主,穿着肩膀处高高耸起的白色礼服,美丽大气,传说她有两千双皮鞋呢。

车队过后,人群散开陆陆续续离去,就在这时,前面走着的大人队伍中有人回头看见了我,接着就有十多个人都回过头来看我,那目光是欣赏的、和善的。我被他们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内心蛮高兴的。那天我穿的就是去应聘“服务员儿”时穿的衣服。

【有关“靡靡之音”,后来听到的是李谷一唱的“乡恋”,再后来才是邓丽君的歌曲】

第二百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