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数学馆后方,占据了老校园西南角的物理楼群,像是一个躺着的大写英文字母F,头冲东,脚朝西。从这张照片的取景角度来看,这组楼群又像是一把手枪,枪管儿是主楼,坐南朝北,枪把沿河,是东翼楼,扳机是天文台。
物理楼和天文馆, 照片来自网络
没看到这张照片时一直以为这楼群是凹形的。因为我毕业留校后的办公室在东翼楼的西侧二楼213室。记忆尤深的是,我常常躲在西窗的窗帘儿后面,遥望对面二楼阶梯大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学子,里面有个揪着我心的人,那个在河西食堂门口令我怦然心动的人,那个默默注视着我的人,那个儒雅、冷静、矜持的人,那个道貌岸然的陌生人。
遥望阶梯教室,参照老同学Z在2016年4月5日照片,2016年4月5日画
这是1981年5月18日在213办公室里的随记:“凭帘望对门,茫茫不见人,忽觉心潮涌,唇颊依旧温。带走三分色,勾却一缕魂。倚窗叹夕阳,更愁度黄昏。”应该是凭帘望对窗,估计当时为了押韵,用了门字。其实我并不会写诗,但是如今留下的那时的几段文字中,多有一行一行的,乍一看还挺像诗的,读读最多是凑个顺口溜吧。“忽觉心潮涌”,是那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感应,“唇颊依旧温”,是写字时的感觉。
永远的物理楼,北侧大门,1998年3月18日取景,于2016年3月15日画
当时物理楼门框上的三个牌子分别是:计算机科学系、现代教育技术研究所、和物理系。底层大门西侧,是阅览室。1980年5月2日星期五上午8点,我在阅览室看书,一个人走进来站在我桌子对面停下,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顿时我的脸就红了,心脏噗噗乱跳。他的脸依旧白皙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随手记录了那一幕:道貌岸然眸子违,遇奴常将目光追,问君终是何等才?岂是逢花就心醉?!持书欲读目低垂,抬头恰与眸子对,三月桃花绽两颊,己也难解其中味!--于物理系阅览室。这是我落在纸上的、有关他的最初的记忆。食堂里的初遇发生得更早些,但当时没有用文字记录下来。
135教室前半部,参照老同学Z2012年1月12日的照片,2016年4月6日画
底层大门东侧,过道北边第一间135室,是我读了两年中专班的专用教室。我上课时坐在中间第二排靠门的那个位置,门上的小监视窗里,常常会出现那个陌生人路过时看似不经意的注视。当目光交集时,我的心会怦然乱跳,脸发烫。
1980年11月13日,那天早上考试,我第一个交卷,第一个交卷往往会带来虚荣心的满足,心情不错,刚走出135教室就遇到了他,当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一时没掩饰好心情,对他流露了笑脸,是我对他的第一次笑。晚上就写了:“完卷最先走,出门遇“老九”。无端露笑脸,随之半日羞。80.11.13.傍晚”,这里“羞”的含义中羞愧的成分大于羞涩。
1980年12月4日下午2点一刻,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复习功课。听到门那边有点儿动静,抬头一看,门上的小监视窗里是他那平静的微笑,他对我的第一次微笑。随之记下了当时的感受:“窗前的笑容,【犹】如昙花一现,但永留在我心间,愿内在的品质,【像】您外表可观,从此你我不分离。”“听门声抬头见笑脸,定睛看疑神已茫然,心扑扑红云飞上脸,暗中喜教室唯我独占。”“暗中喜”,意思表达不准确,其实想说的是,幸亏教室里只有我一人,否则人家会看到我的神慌意乱,那会很丢人的。那时也真是幼稚的很,居然敢动“从此你我不分离”的念头。
时光拖沓,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我坐在最里面一遛的第二排靠过道的位置上晚自习,他终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进了135教室,坐在中遛靠窗的第三排,也就是我的右后侧。有双眼睛在后面,感觉很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天哪,他的字跟人一样清俊儒雅,名字是有涵义的,取自于大清朝两代皇帝的名字。我低着头,写了一张回条,看看自己的字,很是难看,写了几遍都不满意,而且我的名字是那么的俗气。
在晚自习的日子里,还遇到一件事儿,一位书卷气很浓、很帅的77届大学生,一起在阶梯大教室里上大课的。有一天晚上他也来到135教室自习,当我整理书包离开时,他也迅速地阖上书本跟我出了教室。我走到大厅里停放着的许多自行车处,把我的车子拽出来,他就站在边上,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推车出了大楼,他也跟了出来;我不可能有车不骑,推着走等他开口呀,我能做的只是略微为迟疑地走了两步,他还是没开口;我的自尊也不容许我再磨蹭了,于是骑车走了。从此上大课就再也没见着他,好奇、纳闷儿,委婉地问了一位坐在我边上上大课、他们班里的一个男生,说那个曾经在大礼堂领唱表演的男生怎么不见了呢?回答他早就出国了。敢情,他就是要出国了才来135教室的。。。
大门正对着的楼梯与阅览室之间是报廊,那里也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校园恋不是这篇的主题,以前写过不再赘述。这里主要记录在物理楼里的那段经历。
当时我们的普通物理、晶体管电路、数字电路、计算机原理、计算机语言等基础课程,是和77级大学生,包括物理系、化学系、政教系、还有图书馆的一个大专班的学生一起上的大课。其他专业课程是在此小教室进行。我们当时的课程还有:英语、高等数学、机械制图、摄影、黑白电视原理、彩电原理、录像机原理、 录像制作...我很喜欢画那些电子线路图、方波图、与非门逻辑电路图等。7管半导体收音机组装是电子技术实验课最后完成的作业。
找到几张作业本的“扉页”,多次搬家迁徙都带着我的“珍藏”,直到2000年,从美国的东海岸搬到西海岸时,突发“轻装简从”的怪念,将当时认为不再重要的书本都扔了。真是追悔莫及。
在“电教设备及软件制作”的作业本的扉页上,我用钢笔画了荷花与荷叶,摘抄诗句:“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庚申80.9。
在“BASIC算法语言”的作业本的扉页上,我用钢笔画了两朵小花,是按照一本笔记本塑料封面上的图案画的。那个本子是我刚刚下乡时,以73届学生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农场召开的大会时发给我的。摘抄诗句:“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庚申年80.9。
在“小型计算机”的作业本的扉页上,我用钢笔画了两朵花,估计是按照报纸上的小插图画的。摘抄诗句:“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庚申年八月初六。
1980年4月11日
1981年,工作后第一个暑期加班,在物理楼三楼的实验室里组装12英寸黑白电视机。我和几个女同事在电路板上插集成块、三极管、两极管、电阻、电容等零部件儿。另外几个人焊接、组装、调试。近水楼台,我还低价大约80块人民币买了一台回家,从此我爸妈在家有电视看了。2016年准备写博客时咨询了老同学Z,他说,“当时的黑白电视机刚刚开始进入家庭,而且9英吋的居多,以当时人们的收入水平看还是很贵的,一台黑白9英寸的凯歌电视机要卖225元(带收音245元),尽管这样还要凭票购买,物理系一些搞实验的老师们就自行采购元器件,自行组装,而且是12吋的,以成本价卖给教职工,所以会觉得便宜。”实验室的徐老师很帅,有《追捕》电影中杜丘的扮演者高仓健的气质。
毕业证书(1979年2月~1981年1月)
留校后,被分配在电教所做音响编辑。跟着所里教学录像摄制组去摄制现场录音,等导演、编剧将录像带编辑完后,再由我们搞音响的给带子后期制作配音。录像摄制起先在本校的课堂里,也去过其他学校或外地景区,根据录像内容而定。1982年7月中旬,我参加校科教片摄制组去浙江省境内的雁荡山、乌岩岭以及江心屿进行实地植被考察、拍摄与录像。同年九月初,同一行七人又去了广州的植物园、肇庆的鼎湖山原始森林及七星岩等地拍摄录像。后来电教楼建成了,有了隔音的大、小演播室,许多专家教授的教课录像带的摄制就在那里进行。
调节音量,1981年在物理楼东翼二楼213办公室
213室是个套间,外间空着,关上两道门儿,里面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本来物理楼就坐落在校园的西南角上,比较偏僻,东翼楼更是清静,几乎没有学生的影子,二楼楼道里空空荡荡的,尽头的几间屋子基本上是空着的,令人感觉有些落乡,然而那正是我所喜欢的环境。
办公室内两边靠墙各有一张大长木桌子,上面放有两台21寸的大监视器、两台录像编辑机和一套SONY音响系统,还有两个上下两层对开门的木制文件大立柜。第一次戴上立体声耳机的感觉非常新鲜,用手调节左右音量控制旋钮时,那悦耳的声音仿佛在头顶上左右两边流来流去。
另外一位搞音响的X,比我早一年进电教所,小我一岁,是我的师傅。他的女友比我小两岁、人称“嗲妹妹”、嗲是指她的漂亮,而不是上海人观念中带有“作”成分的嗲。她确实漂亮清新、落落大方、有人缘儿,跟她在一起我只是个普通的邻家女。
有一次,一位所里的领导中午来敲门,我正在看X弄来的世界小姐选美大赛录像,他早已看过,便躺在右侧后方大桌子上午睡,桌子靠墙一溜放着仪器设备,能躺下的地方宽度不到一尺。
那年月看个录像带也得偷偷摸摸的。我们所是近水楼台,各个学校间录像带相互借用拷贝时,会私下里传递一些外国的影视片子。我们就抽空悄默声儿的看,那些带子经过多次反复的拷贝,图像大都咝咝啦啦,糊里糊涂的不清晰,但是能看到已经不错了,一般人想看还看不到。有时候晚上或周末也带些家人朋友来看。一次我跟我六哥说好了,只来一两个,可到时候,呼啦的就来了一大帮,他老婆家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亲戚朋友多,听说有看录像,就都跟来了。弄得我和放他们进去看录像的同事小L,都很尴尬,提心吊胆的,给领导知道了就坏事儿了。
话说那天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顶级美女们登台亮相,各个儿的漂亮、聪慧、大气,图像也还算清晰。忽然就听到有人敲门儿,因为偷看录像时音量也是调得很低的,所以能听见外屋的动静儿。赶紧的按下录放机的停止键,关掉监视器,抄起绒布罩子给各台仪器套上。一系列动作麻利迅速,一切完毕,便一个箭步冲出去开门,已经有点儿晚了。
那领导一脸的狐疑和不高兴,跨进屋来,四眼儿一圈儿巡视,见X还脸朝里躺着不动,我有些措手不及的慌张,便问你俩在屋里干什么?这话问得水平实在是太差了点儿。我最担心的是他去摸录放机,那可是热的,带子还卡在里面呢。他接着说,大白天儿的,窗帘干嘛还拉着?果不其然,刚刚看录像把窗帘儿挡上了,否则没法儿看录像。我是拙嘴笨舌的,慌张时更答不上话,只能三缄其口。
真不知道那领导会在对面楼道里监视我们,想不到隔窗窥视者还真不只我一个人,他的办公室是看不到我们窗子的,那一定是特地走到对面楼道才能看到我们办公室的窗子,今天见拉了窗帘儿,就赶过来查看,兴许能抓个什么正着?他想什么呢?!
参照1980年代的明信片“天文馆一角”,于2016年3月15日画
站在物理楼东翼之顶,西眺晚霞中的天文台。参照当年的明信片“天文馆一角”画的。天文台有五层,多数屋子都空置着,可能堆积了杂物,锁着门儿。三楼、四楼 后来给高教局搞艺术的X做了临时画室。曾经穿了一件棉袄,罩衫是自己用白底碎红花的棉布做的,坐在四楼画室东南方位,离南窗有一到两步之遥(草图中由上往下数第二层的左侧窗子)给X画家当了三四次模特儿,每次一两个小时。X的画架在屋子的西北方位,距离我有六七步远。一个人做在那里被画,有点不好意思,但能被画在油画布上,确实很吸引人。那几天我老叫着个小我6岁的同事小L陪着,解决了与画家独 处一室的尴尬。小L清纯善良,跟画家也很熟,大家把他当个大孩子。也许是画家太忙,也许是有了底稿就不用我再去了,我没看到过完成的画。
参照老同学Z在2016年3月21日照片,2016年4月5日画
原来那个地方就很落荒、破败,几乎不见有人往后面去,多少年了一直以为那天文台不存在了呢,想起来便有丝丝的无名怅惋。2016年托老同学Z拍了一组照片,才知道那个天文台一直还在。只是那杂草相夹的温馨小道儿变成了大路,周边停了许多车,失去了往日的荒凉、落乡、落寂之美。
第二百八十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