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29, 2011

校园里的那段情

那是一个久远以前的春光明媚的正午,我拿着饭碗刚跨进面对洗碗池子的食堂侧门,眼睛一时还没适应室内相对的昏暗,只觉得在探进门洞的那片阳光里有个人迎面走来。隐约地,我被一种来自对方的刹那踟躇感染。发觉三米开外,一个高个儿白净儒雅的书生,一手拎着暖水瓶一手端着浅蓝色布袋儿套着的餐具,欲行又止,他那矜持审度的目光在镜片后从头到脚迅速地在我身上溜过,我的两颊顿时感到发烫,他的脸庞瞬间变得煞白,那情景就象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时间悄然定了格。

棕榈树后面是河西食堂侧门,1998年3月13日取景,2016年3月17日画
(注:2018年5月12日贴图)

自此,我们的目光会经常在食堂、报廊、阅览室、教室门上的小视窗中,看似不经意地相遇,尽管表面上都显得若无其事,但我的心会在刹那间狂跳起来。

食堂里靠近门边的几张桌子上总有同学们放在那里的许许多多的暖水瓶,等买好或吃完饭离开食堂时再取走。一眼望去只有他的那个有着干干净净银色的铝壳,其他的都是歪歪斜斜渗有水迹的旧竹壳水瓶。每次进入食堂第一眼就会往那桌子上扫,看到那个热水瓶我的心就会一荡,脸也跟着发热,看不到它就会若有所失。不用众里寻他千百度,凭感觉就能辨出对方在哪儿,往往一抬眼就能与那目光相遇。

他的那种看似漫不经心、道貌岸然的外表和躲在镜片后注视我的目光,对那个未经世事的我很具吸引力。先只是远远的目光的相交,很久很久以后,也就是大约有一个学期吧,他开始接近我。比如在报廊,他会慢慢地看着报纸,很自然地转到我边上,安静地站在那里继续看报;又比如在食堂的长条餐桌上,他有一两次端着饭碗来到我坐的桌子对面,咫尺的距离相对而坐,但从不开口跟我说话。也许是那时社会相对的封闭,不知道如何开始与一个陌生人交往吧。这样的时候我总是抬不起头来,更不能用眼睛看他。在报廊我会感到一阵晕眩站立不稳,此时报纸上的字都会在眼前飞舞飘荡,在饭桌旁我会不好意思继续吃饭。遇到这种情形我一分钟都坚持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内心惊慌、表面镇静地立马逃离。

又过了很久很久,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们终於说上了话。那是1980年11月初的一个早晨我骑着28寸永久牌男式单车从后门进来,通往物理楼笔直的梧桐林荫大道上走着满满的去上课的学生。我凭着自以为的高超车技在人流中穿骑,看到他在前面走着,心便又开始噗噗乱跳。按以往我都会绕道骑,可是这天不知怎地,被一股力量拽着,不由自主地要从他身边骑过去。原以为他是去物理楼上课,还有好长的一段直走的路。

当我的前车轮刚从他身边超过,不早不晚,偏巧他在这一时候向左转过身来,一下子被我的车挡住,可能还碰到了他。我煞了车身子前倾离开座位左脚尖点地,本该道歉的,无论对谁我都会道歉的。但是我们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一触即离的目光仍然看似那么平静,到嘴边的抱歉说不出来。默默地他走开了,去路边的化学楼大教室上课,我也骑车走了。旁人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这个撞人的不道歉,那个被撞的无怨言。

第二天我写了个道歉的字条,等他在物理楼过道里出现时给了他,他的脸也红了。过了两天他在报廊里给了我一张回条,写着区区小事没关系。

一天晚上,他来到我在晚自习的教室,坐在跟我隔开一条窄过道的后一排。有一双眼睛在右侧后方,使不自信的我浑身感到不自在。悄悄地他递过来一张自我介绍的字条,我也慌乱地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怎么也写不好,但还是回递了条子。接着就是坐在课桌前心跳低头后悔,后悔我的名字没深意,字也写得难看;他的字写得整齐美观,他的名字有典故、有出处。然后他示意我一起离开了安静的教室,在夜幕下的大楼外说了几句话。心慌意乱,本就拙嘴笨舌的我在他面前就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此后,什么下文也没有,我忧郁地等待着,后悔加自责。后悔自己没有内涵,没有底蕴、没有魅力、没有韵味儿。自责往日的娴静怎么在他面前就只能是慌乱。当时正学着刻闲章,就在家里反反复复地刻着有他名字的藏书章。

寒假将近,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悬着,没有个结尾。我要让他看过自从食堂邂逅到如今的那一整段日子里所写的东西。我鼓足勇气找了个机会在楼过道里塞给了他一厚叠纸片、笔记,并告诉他请把这个在下星期还给我。


几个星期过去了他没找我还东西。一个清静的下午他在自习的地方找到我,将我带到另外一个没人的教室。拉着我的手来到门上视窗看不到的墙边,他轻轻地将我的双手放到我的身后。我们俩站得是那么的近,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

我们终於有了花前月下的漫步与叹息。他从不提前几天预约我,我们的见面往往都是他在我下班的路上等到我,约当晚在公园门口见;有时他将一张上面写着个字母或是6:45的汽车票根夹在我自行车头中间的煞车制动部位,那么我就会在当晚六点三刻去公园。我们是不是相逢已晚?我只是默默地等待,过了几年他跟别人结婚了。

这段往事留给了我些许的未知和遗憾~


第一百零二篇

Saturday, January 22, 2011

故地重游

读书、打工忙忙碌碌的,一晃就是七年,总算有条件回家看看了。

1998年2月途径日本回上海,所有见到的亲戚、朋友、熟人都说我这七年的变化忒大了。

在日本一个女友的美国丈夫,他也曾是我在日本时的邻居,见面时给了我一个拥抱:You have become an American big girl(你已经成为一个美国大姑娘了)!听着象是在说我已经象美国姑娘一样茁壮了。另外一个日本朋友见到我一脸的惊讶:ビックリしましたねぇ~!太くなりました!(惊讶!惊讶!你胖了!)回到家里小侄女说:娘娘过去老高咯,现在好像矮了。


上海的变化就更大了:繁华的浦东世纪大道、金茂大厦、东方明珠和古北新区一大片新建的欧式风格建筑群...我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来到了这个我曾经生活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可是,我曾经住过十多年的那栋楼(上图左,楼的东北角),如今三层加到了五层,青砖外糊了层水泥,周围搭建了许多棚子;看上去还不如过去。那个给了我文学启蒙的东窗,如今被凌乱篱笆围堵着。窗前的那条温馨的碎石块儿走道,如今是一条宽宽的水泥路。一个年轻女子靠坐在一堆包袱和旧纸箱上,脚底下散摊着一地的各种各样旧瓶子。梧桐枯干上挂着发廊的招牌。过去的整洁、闲暇全无踪影。

照片右上角的是附近保持了我们老房子原样的几栋楼。还能看见三层楼的样子,和青砖墙;二层的这几扇窗子里,曾经住着我中学同窗好友,那时经常去她家玩儿。看着这房子,仿佛围栏都消失了、水泥路也变窄还原成了三尺见宽的石子路,又感觉到了那时的素雅与清静。


母亲已经搬进了一个新建小区单独住着;在上海期间我就跟我妈作伴儿。


老城隍庙商业气息十分浓郁,满眼的是大红、金黄,与往日里逛老街的气氛迥异。下面是老城隍庙边上的一条带有老上海记忆的旧街。


还去了西边的真如,走在全新的仿古街道上,回味不起来小时候的乡土气息。


一如既往每次回家都要到学校会会老朋友,几乎天天都去。这次发现学校大门前横空挡着一道高速公路,学校大门口原本亲切的氛围被凌乱繁忙代替了。校门口的马路上也没个红绿灯,车水马龙的,过路行人很不安全。何时新修的学校大门也太过高大敦实,又被如此近距离的高速公路挡着,令人替它感到憋屈,同时也使得校园大道两旁苍劲的梧桐树显得比以前矮小了。

约了在校时曾深深地迷恋并默默地等了他数年的、恢复高考后头两年进校的物理系大学生在校园里漫步,在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花园小径、假山石洞、亭台水榭、荷花池等处转了一圈,感慨着岁月匆匆。


后门边的食堂还是老样子,那是我和他最初邂逅的地方。

第一百零一篇

Saturday, January 15, 2011

同事间的一些事儿

那时,每逢星期五人们都衣著休闲,穿牛仔裤来上班。我们公司周五还提供免费午餐,食物从外面餐馆订来。大家在会议室里围着圆角、镶边儿的豪华桃花心木会议长桌吃喝谈笑。中试饭菜、日本料理、意大利比萨、墨西哥美食、地中海风味等轮番儿换。雇员跳槽离职都要聚餐欢送。遇到某个同事生日,办公室主任就会早早预定了大冰淇淋蛋糕、五彩汽球和鲜花,一张生日贺卡在各办公室间传递签字祝福,下午三四点钟聚齐大家唱生日快乐吃蛋糕。逢年过节就更要去环境幽雅的餐馆、甚至近海游轮上庆贺一番。

因为公司的环境比租的公寓好,我喜欢呆在办公室里,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办公室里看书、上网、听音乐、记下人生经历,以消磨时光。周末的大楼里几乎没有人,停车场上空空荡荡的,唯有花草树木不离不弃。此时就会觉得自己象是置身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的精彩世界不属於我,渴望有股力量将我拉出去。

程序员上班都是没定时的,早来早走的少,基本上是晚来晚走,有两个年青人有时过了中午才来,晚上弄到天黑。有个从前苏联基甫来的红发姑娘也是程序员,是写Tcl(一种计算机指令语言)的。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波及周围地区,核电站距离基甫约130KM,她那头漂亮的红发里放射性物质测量时极度超标。她经常是晚来早走。有几次她上午11点多来,下午3点不到就走人了,中间还耗掉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那时除了行政人员,我们常常一帮人一起出去吃午饭,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

说道一起吃午饭,有个犹太裔程序员P,组里人都不愿意叫他同去。每到我们AA制餐后付款给小费时,他都要精打细算。这样一来那两个常常晚来上班的小伙子就看不贯,便从自己皮夹中抽出更多的票子当着他的面傲慢地甩在桌上作小费,搞得他们都不高兴。

其实P工作认真、也很善良,就是有点儿精明加古板。据他说没有必要多给小费。午饭后,我们常绕着大楼在优美的环境里散步,P一定是要走到门前右侧第一棵树下、找到地上的一道裂缝,象运动员一样脚尖抵在起跑线上然后出发,逆时针转三圈后再回到这条线才能算结束。

P对我还不错,因为我老想做back-end(后端处理)技术活儿,他真的给了我许多指点。他还告诉我公司里有培训费给程序员上课进修。果然技术部门的头儿答应只要我分数达标他就可以签字让公司报销学费,对我来说只要不是文科拿个好分数不算太难。1999年我在美国东北大学(Northeastern University)上了两个学期的计算机语言课程,夏季的C++和秋季的Java。两门课我都得了A。


课堂里认识了一个也从中国来的同学,请我去他家吃饭并与他家人、朋友一起去哈佛大学桑德斯剧院(Sanders Theatre)看演出,帮我认识点人什么的。记得他说过冥冥之中总会有人相助我的。直到现在我们两家都成了好友。

从基甫来的红发姑娘二十七八岁颇有几分姿色,就鼻子略显大了点儿,喜欢get attention(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桌子上所有男人的注意力她都要抓住,一刻也不松懈。往往一桌子上就我和她两个女的,好在我是属於最怕引人注目的。后来我在搞图像设计的同时也做技术活儿,写Visual Basic(计算机语言)。有一次路过她的办公室,刚好听到她在跟另外一个男程序员说不要让Fen做技术活。没想到我的出现她脸红了起来,我也没跟她理论,打这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生疏了。

我们的女CEO是个漂亮的伊朗人,四十出头,据说她父亲曾经担任住法国大使。她在法国受教育长大的,一定不会象伊朗多数女人那样保守。有一次她在伊朗公路上开着敞篷车兜风,长发短裙随风飘逸,引人注目是绝对的。没想到一个伊朗小青年开了一辆破摩托,得得得得得得的追了她好长一段路,看那摩托似乎快要散了架,就只为多看一眼这位摩登女郎比别人多露出的肌肤。我们的这位CEO大美女,把车停在路边,等那小伙子赶上来撩起裙裾露出大腿儿让他看个够,冲着他训斥道,你不要命啦!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腿吗。我在公司的第二年CEO借腹生子(surrogate)有了个大胖小子。

后来办公室主任怀孕生孩子去了,新来的主任就没有那么多花点子,聚餐少了、生日没蛋糕吃了。跳槽的事常有发生,连刚来没几个月的个别个程序员又都跳走了,感觉有点人心涣散。

第一百篇

Saturday, January 8, 2011

顶头上司


这是公司所在大楼内部,白光一片是南面的玻璃正门。大门左侧(照片之外),也就是一楼的东南角,大约占这层楼面的四分之一属於我们公司。大门右侧玻璃墙里是美林证券的一个分社,玻璃门上镶着一个神气十足的金牛logo。


楼里还有好些公司,当时也没注意是哪几家。只见每天早上花坛边的大理石长条凳上,整齐地码放着一遛几十份《华尔街日报》和《投资者商业日报》(Investor's Business Daily),报纸犄角上打印着订户名字。


大楼中间顶部有采光玻璃棚的天井。

1999年秋

大圆花坛连着前后大厅,后厅地势低于前厅三四级大理石台阶。

1999年秋

楼里走廊过道的地面墙壁都用深浅棕色、灰白色大理石拼图贴面装饰。

1999年秋

专业花匠精心设计照料,木本植物郁郁葱葱、四季常青;草本花卉则按时令季节添加更换,整个大楼被点缀得生机盎然。

我们公司的大玻璃门打开,宽敞的大厅一通到底。南侧的一大间会议室和后面一遛六七间办公室有窗,北侧几间办公室没窗。进门不远处的大厅里是公司前台(reception),我呆的两年时间内换过三个漂亮能干的女接待员(receptionist)。墙上挂着巨幅的抽象画,一圈沙发和桌几之间点缀着一些高大的盆栽植物,环境十分雅致。

前台后有两组低矮的办公室小隔间,双色的隔板做工考究美观,没人固定使用只放置了几台调控电脑。中部北侧有个厨房,挨着厨房墙壁立着几台接线繁多、错综复杂的服务器和电脑监视设备。一围沙发供几个程序员调控演示讨论。

厨房里置有冰箱、微波炉、餐桌椅供人休息饮食。厨房北墙有一扇小门通大楼的中央走廊。墙角里一层层、一箱箱摞放着各种易拉罐饮料,冰箱里稍有空隙自有人把饮料放进去冰镇。易拉罐饮料是付费的,取饮料时自己往橱柜的抽屉里放10美分就可以了。免费供应的有大桶矿泉水、咖啡、速溶可可粉、袋茶、微波爆米花玉米等。



前前后后我呆过三个办公室,先是在北侧的一个没有窗子的单间里。


后来搬到尽东头的高墙板隔间,很高兴东边有窗子。


刚开始工作时,顶头上司隔三差五的就来询问,感到有点紧张。没几天眼睛就酸胀酸胀的。眼科医生解释是用眼过度造成的,经常用热毛巾敷一会儿,注意休息不要再使眼睛疲劳就会好的。为此办公室主任还特地为大家订购了电脑屏幕玻璃保护屏。

有一次,公司高大英俊的CFO汤姆路过我的办公室门口,探着半拉身子跟我说,某某要离职了有空过去慰问一下她。

没一会儿,顶头上司进了屋对我说今天有个送别聚餐。

噢,是不是为某某离职搞的?我回答。

咦~!你怎么知道某某要走?

刚刚汤姆跟我提起的。

汤姆怎么可以这样?!顶头上司杏眼圆睁,马上脸就拉下来了。

我一时不知所措。

她转身就去找汤姆了。

回到我办公室,当场给我画了一张草图,象是编程时画的流程图。又是框框、又是箭头、又是走线的生怕我看不懂。简单明了地将CEO、CFO什么的放在上面的框框里,中间是她的名字也框着,一路箭头朝下,最后才轮到我。公司里12个人除了搞行政的就是程序员,我俩是搞电脑图像设计的。她说公司里任何信息传递都要符合这一关系流程,汤姆应该通过她来跟我说某某离职的事儿,而我如果有什么话要往上传的也只能通过她,绝对不可以越级沟通。

当时我也不太懂这些办公室政治,转眼就把她画的职务等级图给汤姆看了。


再后来我又挪到有南窗的办公室里,一面高隔板将这个办公室一分为二,与我的那位由於鼠标点击频繁得了腕管综合症、请长病假很少来上班的顶头上司分用。

原先我在隔板那边儿,只分到大窗子的一条窄沿儿,大窗这边平时空着也是空着。请示上面同意后,我就换到有大窗的这边来了。偶尔来上半天班的她见状很不乐意,说她是我的上司理所应当占据采光好的一边儿。她随即找上边去交涉,也许是上边儿敷衍她,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照片是1999年秋拍的,墙上贴的是欧洲地图,5月份刚去过,余兴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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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25日图片编辑

第九十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