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17, 2018

楼上楼下

罗曼·罗兰曾说:"爱人的不被爱;被爱的不爱人;爱人而又被爱的,迟早要分开。"

1984年4月,于长风公园

自文史楼卖花伞后,W曾多次找我出去,说有些事要谈谈,内容就是希望我做他的女朋友。他父亲是我们的顶头上司,系主任教授,所长。我确实比较怕得罪他,所以我只能在不伤害他感情的情况下婉言拒绝他。我只能跟他去,每次我都对他说,我们就做好朋友吧,我心里已经另有所属。W也是个寡言少语、内向性格的人。月光里,街灯下,我的话使他那张帅气的脸显得忧伤、苍白,但我无能为力。

我不会编谎说:啊,对不起,今晚我有事儿,不能跟你去。他来找我时基本都是在下午回家之前,找不出任何借口推辞,问题没有解决,我别无选择只有跟他去,我们会往市区方向骑一段路,然后各自推着车子在马路上走,当时称为轧马路。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低落地走啊走啊走,天渐渐黑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直走得筋疲力尽。我内心烦躁得胸口像是要燃烧起来,看到路边住家的自来水龙头,有要去喝生水、用凉水冲头或是仰天长啸一声的冲动。

尽管如此,执著的他还是一次次地约我出去谈谈。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在石门二路附近,那里有个露天小菜场,白天拥挤繁忙,夜间空寂下来。他停下脚步要在那儿谈谈。环顾这四周,马路两边各有一排简易摊位桌,铁架子上的桌面,多数是陈旧的木条板,也有个别的包着白铁皮,摊位低下的柏油马路边缘有着片片白天卖菜的湿迹,不湿的路面上被月光照得一片灰白,空气中还带有些许烂菜叶子等气味,心情更是低落。

我坐在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摊桌上,靠着右侧的一根铁柱子,他站在我前面,至此,车轱辘话已经是多余的了,我们都试图以沉默无语加真心诚意的方式来感化,不改初衷的对方。被这永恒无解的主题搞得无聊疲惫至极,我又一次低头假寐,W还是一声不响地站在边上流泪。“醒来”看着那张英俊又可怜的脸,一丝丝的恻隐之便心油然而生,但我无法,也不能去安慰他。

有一次他说,我调查过了,你的那位是已经有女朋友的。我无语。

1984年4月,于长风公园

爱我的我不要,我要我爱的。上海话有个字叫作或嘬,一般的事情我从来不作,唯有这个找对像我相当嘬。我的情人们都痛苦地生活在小说里,挣扎在巴尔扎克、雨果、罗曼·罗兰、司汤达、考琳·麦考洛、夏洛蒂·勃朗特、伏尼契、简·奥斯丁、狄更斯、茨威格、卢梭、托尔斯泰。。。等巨著家的笔下。那种深沉、忧郁、志向远大的、灵魂饱受折磨的男人才令人痴迷。

1984年4月,于长风公园

下一段文字以前贴过:

1982年4月,留校后第二年的某一个安静的午后,我一个人在演播室边上、阳光明媚的编辑室内看书。忽然有人在我的办公桌上砰地一声放了一摞书,大约有一尺多高。给你的,一个声音同时传来。抬头一看是W,那个曾经在杭州虎跑泉边拿过我杯子按着我唇印喝水的帅哥(其实他比我小几个月),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就站在我边上。

干吗呀你?吓我一跳!条件反射、自我防卫般地一拳打在他的上臂(平时我根本没有往别人身上招呼拳头的习惯)。因为是熟人所以那拳头送了过去,就变成是无力的松拳了。

嘿嘿~他笑道,这摞书是给你看的,6月份有个夜大的入学考试;你赶快看了去考。什么?什么夜大?我惊诧地注视着他那张帅气的脸。哈!你还不知道啊!人家Z已经在夜大数学系读了一年了。Z也是中专班留校的,不在我们这个部门工作;她是我的好友,连她考进夜大并已经读了一年了我都不知道,两天前还见过她呢。

你也在准备考吗?W点点头。啊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这给我急的呀。看看那么一摞数理化书籍,怎么能看完?!别急,别急,还有两个月呢,他说。有什么专业?我问。甭管有什么专业,考数学系,W说,我爸说只有读数学系才有前途。夜大分三、五年制,三年拿大专文凭,继续读满五年拿本科。你聪明,你能考进的,你肯定能考进的。读三年后你就可以考我爸爸的研究生,然后咱们一起出国深造~~

什么时候报名?怎么报名?到那里去报名?我没想得象他那么远,望着他憧憬未来的迷离目光一连串地发问。我会通知你的。Z的父母也都是H大的教授,他们消息相当灵通。6月我们都参加了考试。7月入取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别人给我拍照时,W抓拍的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W拍的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1982年4月所里组织杭州旅游

那是在夜大录取考试出了结果,但还没开学的某一天,说好了是中午1点在中山公园的大门口见面的,但他过了1点20才到,大热天的,知了的聒噪,加上等一个迟迟未到的人,烦躁情绪油然而生,见了面第一句话我就说:你要是想让人尊敬你,你得首先尊重别人。说这话时,我的语气不如以往的委婉,当时一定是伤了他的,加上他的落榜心情也肯定不好。

也许是第二天,他拿了一盘磁带上来,让我经常听听里面的音乐,那是他喜欢的音乐,并提出要求,如果我在办公室,就把窗子打开,如果不在,哪怕是上厕所也要把窗子关上。L形相连的楼,我们的 办公室各在一侧,相互看得到。放下磁带出门后,向来优柔寡断的他,真的与我分手了。

我们没有“实质上”的接触过,记得有一回他来我办公室说要教我跳交谊舞,我确实还不会。在小约翰·史特劳斯轻盈的《蓝色多瑙河》《春之聲》《皇帝圆舞曲》等乐曲声中,学了有个把小时的舞步。头有点点晕、天色渐暗,室内环境朦胧,当他轻轻地贴近我试图吻过来时,我的身子本能地、慢慢地往后仰,他托着我的后腰,身体也跟着探过来,直到我的后背贴到了办公桌面上,没法再退了,看我往后躲,他也就没再坚持。

在一栋楼里进进出出总会相遇的,起先,有一次在二楼的楼梯上遇到他上来,我礼节性地跟他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却是冷漠的,他那原本还带有些许稚气、些许红润的俊俏脸庞,从此变得忧郁、苍白、人也愈加沉默寡言。 一直到2年后,我敲玻璃让他上楼,我们一直没说过一句话。

他还将继续在夜大数学系旁听,据说一年后如果跟上了就可以转正。估计这也是特权。为了避免在课堂里再相见的尴尬,我找到一位有同情心的校领导、教授,问他是否能够帮我转到中文系去。夜大校长答应了他,却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顿。我还真不知道文理科之间是不能相互转的,给她添了太大的麻烦。我红着脸、低着头,感到十分对不住她。 

1984年4月,于长风公园

1984年,我们第二次上文史楼的那天晚上,我对他的一切成见都放下了,觉得他是真心对我好的,而我过去对他未免也有点不公之处。我们又开始交往,像恋人一样交往,初尝了禁果不久,在那年的七夕夜(1984年8月3日 星期五),我们在中山公园里散步,月光如洗,路灯辉映,心里装的是满满的愉悦。W不无感慨地说的一句话导致了我们最终分手。当时他拍着我挽着他胳膊的手说,唉~~如果能取两个老婆就好了。因为他是跟我在一起,我还庆幸地问,那一位是谁?他说出了名字。我知道此人是系里的大美人,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很甜,父母是本校的教授。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在我们不说一句话的2年多的时间里他与别人相爱,我无可非议。这次是我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打乱了他们的平静。他也没一直瞒着我。我们第二次相处的时间不久他就说了那句话。当然再早一点儿更好,要是没有肌肤之亲前就更好了。我也太大意了。

后来,我们的事儿在校园里被迅速地传开,说风凉话的、看热闹的、有正义感的、逢迎拍马的、羡慕妒忌恨的、多数都是不了解实情的,都纷纷出来,凭借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有说他是公子哥儿,仗势欺人,脚踏两只船,有说我,多数是说我,高攀门第、主动示好。

一时间,楼上楼下、校园里搞得沸沸扬扬,声名扫地,他通过关系转到另外一所大学工作,我一人在校园里忍受耻辱与歧视。那个时候随便转个工作单位的情况几乎没有,一般人都是在一个地方干到退休的。

1987年的5月9日,在苏州河中山路桥附近的铁路桥边与W绝交后第一次相遇,那是一条通火车的钢架桥,桥面东侧有窄窄一条小道供行人通过,上上下下的人还挺多的,两个推车的交错,一人要停下来往边上靠一靠才能让对方过。如果此时有火车轰隆隆地通过,会感觉桥身震荡,蛮吓人的。随着火车,好像我见到过的都是货车,“擦身而过”时带出的劲风卷着尘土,迎头铺面而来,每次我都要转过身子捂住鼻子嘴巴屏住呼吸。

那天,看到W正在桥上的人流中推着车往桥北岸走来。与我同行的一位女友,开朗、纯真、亮丽、比我小两岁,人称“嗲妹妹”的她与W都住在校园一村,互相也很熟。等W将车子推下桥北端的三四格铁阶梯,嗲妹妹便将他叫住,拽住W的车龙头,圆睁着美丽的大眼,嘟着嘴,娇嗔地操着一口校园国语,劝我们和解,笑泯恩仇。我和W尴尬地相互点头打了个招呼。你们去找个地方谈谈,一定要谈谈的啊!她便转身骑车先走了。

我们骑车来到徐家汇一条叫肇嘉浜路的大马路中间宽阔的绿色隔离带,在那里的长条板凳上坐了很久,没有怨言,没有责怪,静静地坐着,轻轻地交谈,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是久别了的老朋友相聚。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从此我们便又成了朋友。他后来告诉过我,他曾经去渔业队调查过我的情况,队里碰到的人、领导都说我,老好咯。

30年之后才联系上的好友,那个早我一年上夜大的女生,电话里第一句就“耿耿于怀”地问出了她憋了30年的话:Fen,你是否出卖了色相?否则你怎么能毕业后留在所里?

是的,人家有后台的都没留成,那估计色相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尽管当初我还不知道自己生了一副能够出卖的色相。

第二百七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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