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23, 2009

原来母亲年轻时候很漂亮!

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自记事起,母亲已经年纪大了;直到昨天收到从北京亲戚那里求得、几经辗转、Email来的六七十年前四姑爸婚礼时候拍的集体照(41大人中18女23男、8个孩子中4女4男)照片为止,在我的印象中我母亲始终都跟漂亮两个字沾不上边儿。


没想到母亲原来很漂亮,从照片里看,没有那个时代的刻意打扮和雕琢,有的是大气与自然。

早就想写一下母亲,一直没动笔(动手打字),昨天看到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才又有了写母亲的冲动。如果母亲在照片里不是个美人,我还会写吗?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还会写的,当然也有可能又会是无限期地拖延了。Sorry Mom!

母亲生了六男二女,二哥两岁就病逝了,所以一直称作五男二女。老三,比我大十几岁的姐姐在我七岁时去世的。

母亲对孩子们的教育一向严格,对她唯一的女儿我,更是严上加严。所以我和母亲的关系不像我们中学时代的同学们那样和母亲手挽手地出门购物,亲亲热热的堪称姐妹关系;当然年龄差也是个因素。

我对母亲有敬畏感,在家时只有绝对服从才能生存。我的五个哥哥也都被调教得中规中矩,本分善良,当然也就没有成大器的了。

小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被母亲责备我有资产阶级思想,我不能羡慕至少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示出羡慕同学的着衣打扮。母亲不容许我跟别的女同学一起玩儿,怕我在外边儿学坏。

窗前偶尔有过路的女子边走边吃着东西,母亲就会叫着我看;说,女孩子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绝对不能在外边走边吃......女孩子最忌讳馋、懒、贪......

酷暑炎热的夏天,街坊邻里在晚上洗了澡、吃过饭都会搬了竹子躺椅、端了小木头板凳等到楼下、屋外歇暑纳凉;此时每每也是左邻右舍的小姑娘们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嘻笑聊天儿的大好时光。当然我是没有参与的机会的,我得乖乖地坐在母亲的身旁,远离成群扎堆儿的地方。按母亲的话就是,女孩子整天价疯疯癫癫的太不成体统、没有教养。学龄前我就学会了刺绣、编织等母亲认为一个女孩需要掌握的针线活儿。

街坊邻里嫁闺女,别人的母亲总是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去看嫁妆,将来也好给她们多作准备。可我母亲却道,要那么多嫁妆干吗,小两口哪里需要十二床被子睡觉的?女人要懂得勤俭持家...... blah blah blah...... 可我听着很不舒服,总以为母亲是在为将来不给我置办嫁妆而找艰苦朴素、勤俭持家、以及毛泽东思想为借口。既然不想对我负责何必当初将我生出来?我如是地回过嘴,那真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引得母亲雷霆震怒。

在母亲面前我基本上很少说话,家里一般是只有大人说小孩儿听的份儿。这样直接导致的后果是,我这个人缺乏朋友、拙嘴笨舌、不懂待人接物、不会左右逢圆。而那些经常扎堆儿的女孩子则个个都是能言善变、机灵聪慧、追潮流、赶时髦。

然而,正如关上一道门,又推开一扇窗之说,我虽然缺少了耍嘴皮子、练机灵的机会,却多了看书学习的时间。

这里也要给母亲一些credit,也就是说我的学习成绩好,很大程度上是要归功于母亲的。每天放学回家后我马上就伏案读书作功课,最初不是我天生的就愿意读书,那只是为了躲避做家务活儿;后来才慢慢地对学习产生了及其浓厚的兴趣。

母亲只要一看到我闲着就会叫我干这干那,扫地擦桌子拖地板摘菜倒垃圾买米买面拷酱油打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是只要我手里有本书,她就不声不响地自己把家务干了。当然我看的不能是任何书,母亲也会突击查看,要是我在看闲书那母亲就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母亲一直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

没机会看闲书,就一心专读数理化;往往在暑假里,下一学期的新书刚刚发下没几天我就看完了,习题也都做好了。

考试时总是争取第一个交卷,在其他人还在苦思冥想之际走出考场和轻轻松松拿100分的那份感觉着实令人得意非凡。

当然,在青少年时期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很怨恨母亲,责怪她对我的过分严厉;这里的责怪当然不能流露在脸上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敢怒而不敢言。

我小时后体质不好,因为得肾炎住过一个星期的医院,还经常在季节替换时节患感冒咳嗽发烧、总是去医院看病吊盐水,这也引起母亲的不快,因为家里人口多经济条件就相对来说差点儿,看病的花费增加了母亲持家的困难。为了不让母亲难过、自己少挨些骂,我曾经几次把复诊时医生给开的药方扔掉,回家谎报病情好转。

自从出了国,季节更替所带来的感冒咳嗽发烧就都没再来骚扰过我。

其实母亲对我的严厉管教,使我的一生都受益匪浅。因为在家就练得皮实了,在社会上承受能力就比较强;不会是弱不禁风的,也不会太以自我为中心。

母亲持家的担子很重,在那个三十六块为基准工资的年代父亲一百零八块的月薪已经算是高工资了。但是这一大家子要扶养,五个哥哥都要迎娶,我母亲不教我勤俭持家怎能过得去?!勤俭持家,既教育了孩子传统美德又省了母亲的钱,岂不是一举两得?!聪明的母亲!也是出於对巨大生活压力的无奈。

母亲千僖年间病重,我从加州赶回探望,在她病榻边侍候了两个星期;临走前我对母亲笑着说,妈,我滚啦~~,母亲也佯嗔装怒地答道,滚。

我觉得这最后从我们母女俩口中说出的这个滚字,真正把我们过去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了。

母亲,我爱您!妈妈,我想您!

- 从心底顺从了您的女儿


抄一段我大哥在1998年7月8号给我来的信:

咱们的母亲七岁丧父,家中姐妹五人和姥姥,都是以手上的针线活为生,帮被服厂赶制军衣军服等,为了生活无机会上学读书,所以文化也底。嫁到婆家后处境很是艰难,受婆婆的气是无奈,而母亲却是受二大妈的气最多。

由於咱父亲是学手艺后演变为学徒做工人出身,二大妈及四姑爸等都看不起咱们。爷爷在职工作时,大伯中医毕业是开业医生;二伯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后任香港大公报记者及编译,也不常回家。爷爷辞职后家道中落,那时的父亲只有小学三年文化。没文化和地位是被歧视的......父亲在家中的地位最差,母亲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二大妈出身官僚,有财有势;在家从不动手。家中的事都待由母亲来做。从每天早上天亮打扫庭院到挑水买煤米柴油到做饭梳洗都是母亲的事。实际上母亲是家里的女长工,样样活都干。

母亲是做在前头吃在后头,爷爷奶奶都是先吃,二大妈与四姑是第二批,我同母亲是第三批,最后吃的是残羹剩饭,吃不饱的时候多。

二大妈欺负母亲的手法也太过火,咱父亲从上海寄来的钱及给家中每人一份的礼品咱母亲都拿不到的。每当大伯来家看爷爷奶奶时,见到此情此景不只一次劝说爷爷奶奶,让母亲带我和你姐到上海找父亲一起过日子。当时在京度日如年,母亲也曾有过轻生的念头,有过参加女青年闹革命的想法,都因有家和孩子无法到老区去参加革命(有关这段情节是我从父亲的党员自传中见到的)。

......

母亲最好过的日子是到上海的最初两年,三弟还未出生;但好景不长。

解放初期母亲读了两年夜校扫盲班,识了字......

总之母亲年纪轻时吃够了苦,心情不好,影响到脾气也不好;到如今也还是没有享到福。

母亲总是母亲,母亲对子女看管得严是好事。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疼不爱不管的,但多数时光由于社会、经济等生存压力造成了她的无能为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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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

[1] 1982年夏,母亲与父亲回到阔别30多年的老家北京小住。当时二大妈还健在,流着泪向母亲道了歉;母亲深藏的委屈在二大妈的真诚歉意中冰释,两位老人在泪水欢颜中尽释前嫌,言归于好。

[2] 母亲1920年10月8日生于北京,2000年7月20日卒于上海。

第二十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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