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17, 2010

替他人数钱

1993年12月,J回美国过寒假期间,我们在律师事务所办理分居协议手续。

J的律师和我们一起审议了条款,然后对J说:请你到门外回避一下,我要跟fen谈谈。

J神情略显紧张地开门走出去,随手又带上了门。

fen你知道,按美国法律你可以得到...

不,我不要,没等律师说完,我就插嘴道,由于想急于表白而失礼地打断了律师的话,意识到后,我的脸立刻发烫起来。

Please let me finish(请听我把话说完),律师竖起右手食指,如果你得到按法律你应得的那份,你将会有一个very good start(很好的开端)。

他自愿给的我拿,其他的不争,这次等律师说完话,我平静地回答。他一直待我不薄,钱是他挣的,我嫁给他时原本也一无所有。

从律师一闪而过略显惊诧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尊重,刹那间感到了一种愉悦和满足。我想留下来,就是觉得这片土地充满了自由和机会,摆脱思想禁锢的同时,还可以通过勤奋和付出追求一种自在的生活,不需要借离婚这个机会走捷径。

Are you really sure(你真的这样确定)?律师看我坐着不再啃声儿便问道。

I'm sure(是的,我确定),我平静地点点头。

No regrets(不后悔吗)?律师走去开门前还在给我一个反悔的机会。

No(不),我微笑着摇摇头。

门开了。

J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略微的疑惑与紧张。

我们都在分居协议书上签了字,双方同意J只需向我提供此后两年最基本的生活费用。

出了律师事务所,J诚恳地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先回到他母亲家,我把带来的他过去给我买的金银首饰等拿出来还给他,你就留着吧,他没收。我不认为那些珠宝因为悲欢离合就会增加或失去其本身的审美价值;假如某个我不感兴趣的人给我送了鲜花,又不能退回,我也不会将那束无辜美丽的鲜花扔进垃圾桶里。那么这只你们家传的古董怀表(pocket watch)还给你把,我拿出那个镶了一颗钻石的、正反两面都带盖儿的精致瑞士怀表递给他。不!不!J忙说,那是母亲送你的,你就不用给我了。

在我开了车门儿准备离开时,他站在车旁说:如果明年你我还是单身的话,我们可以再结合的。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我心里纳闷儿着,装做没听见,坐进车里开走了。几个月前秋季开学时,我就已经从J母亲家搬去社区大学附近租房住了。

在这前后,J除了按协议履行基本责任外,还经常以不同方式接济我。1992年9月2日,也就是在小溪边第一次谈论分手的十天后,J花了$2,500给我买了辆尼桑二手车。


1994年夏天帮我搬家去SU读书时候,知道我新交了个男友,仍然给我添置电视机等家需用品。后来的他还从我这里几乎以原价买下两台我淘汰了的电脑;并不是他缺电脑用,买了也只放在他母亲家的储藏室里等待成为古董。看我在SU读书时租了宿舍楼的底层住着,当时底层的租金$290一个月,楼上的屋子每个月要贵$20,他便提出要额外贴我钱、补足房租的差价、搬楼上去住安全,我没要。


从协议分居开始,所有律师费用都是J付的。因为没有争议,J听取我的建议,改由我打工单位工会的律师办理离婚手续,只需$20。我是不是在帮人数钱呐?!

从工会律师办公室出来,仰望苍天,我深深地舒了口气,真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毕业后我在波士顿工作时,J专程来商量在他过去买的联名帐户人寿保险投资文件上签名取消我的份额,还请了我的朋友做证人签字。随后J给了我$5000作为答谢,也给了我朋友一张价值$50的商店礼品卡。我还纳闷儿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请我吃顿饭就行了嘛。

直到现在还有朋友说,他多花的那些钱和你本来就该得到的相比,只是一小部分。我是这样想的,正因为没有去争,别人也就有了自愿承担协议规定之外负担的机会,而这番心意和尊重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2001年以后,由于工作变动,我又回到空置着的J母亲家住了几年。那时候她移居意大利,房子已经过户到J的名下,而他仍然在异国教书。后来他有了孩子,跟我提起那只怀表,说是要花钱给买回去。不用了,我说,便找出那个表给了他。他把这只表存在银行的保险匣子里,准备等女儿长大连同一张字条一起给她,字条上写着:From auntie Fen(来自Fen阿姨的礼物)。

奇怪的是,刚认识J的时候就做过这样一个梦:我坐在一辆列车里,车外有许多目光茫然的人。当火车即将启动时,J出现在人群里,他穿过人群向火车急步走来,他的目光焦灼地巡视着每一节车厢的窗口,他在找我。我在这儿呐~我在这儿呐~~隔着模糊不清的车窗玻璃,我急切地向正对着我但没看见我的他摆着手。车无声无息地动了一下,随之徐徐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却始终都没能对上。

J后来确实发自内心地说过,fen,别看那些嫁给了我朋友或同事的东方女人都有家、有孩子,在很多方面却未必比得上你。

对我来说,得到这样的评价是付出艰辛的。回过头去看,在人生的一个个岔路口,往往都是选择了当时情形下最艰难的一条路;如果不是心中从未动摇的那份最初的憧憬,恐怕也会换一条平坦点儿的途径,而那样却要以放弃或者损伤相当部分的消极自由为代价。

第八十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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