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22, 2018

解聘

继《跳槽》篇: 

这家网页设计制作小公司的使命是将互联网技术应用于生物医学领域。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张美国地图上,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标了不少小红点儿,代表着公司业务已经覆盖的区域。他们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那张地图上的点儿会连成一大片。

公司共有十来个人,两个头儿都是MD,PhD.(医学博士)曾经从事疾病研究,四十岁左右,高大帅气,踌躇满志。CEO比利时人,说话有口音。CTO是美国人,戴眼镜,浅棕色日晒皮肤,相比之下似乎更平易近人些。

估计是受到dot-com互联网浪潮的冲击,按捺不住即将逝去了的青春的骚动,不愿坐在实验室里继续研究难以攻克的疾病了。窗外的风景诱人,邻家的芳草更绿,这哥儿俩毅然下海当了高科技浪潮的弄潮儿。

公司当时就设在CTO的家,一栋有百八十年历史的蓝色维多利亚式两层独立洋房,坐落在新英格兰东北边的一个临海小镇上, 出门没几步有条冷清的小商业街,两旁参差比邻的都是一两层最高也就三层的各色老房子。跨过马路,绕过对面的的街面房子,蔚蓝的大西洋就在眼前了。

1999年11月1日面试那天,CTO先跟我谈的,问题不太难,气氛轻松随意,我回答的还算顺利。10月27日他跟我有过电话约谈。接下来几乎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来聊了聊。办公室主任三十多岁是CEO的妻子,比利时人,后来知道她是素食主义者,源于一次参观屠宰场的经历。系统管理员也是高个子,美国人,三十左右。还有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德国女子是做网页设计的。

一个估计是八零后的美国女孩儿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她是公司主力编程的,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穿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衣裤,青春红润的脸庞还带有些稚气,说话也很有礼貌。只是看着她的打扮有点发怵。她的左边眉毛骨处挂着穿孔钢钉,耳朵边儿上一溜打了六七个耳钉,耳坠上的那个洞很大,有个宽边金属环撑在里面,圆圆的洞圈里能穿过一个小手指,一张嘴说话可以看到一根筷子粗的不锈钢棒穿透舌头中央,上下两端各有一个钢球。看这样子,我都觉得硌的慌,想像不出她怎么吃东西。

面试后的那个星期六,我像往常一样去原公司,在办公室浏览网络,听音乐打发时间。还写了一封Email婉拒了新公司给的口头offer(提议):年薪 $38,600,三个月后加薪10%,一年两星期个人休假,七天法定节假日。朋友开车来接了我一起去咖啡馆消磨了一个温馨的下午时光。晚上6点半到家,有电话铃响,没接。又被好奇心驱使按了#69(电话公司给接通回电),原来是新公司CEO打来的。他提了新的offer:年薪$41,600,其中$1,000是医药费,$600是进修听课用的学费,配给1,000股公司的Stock Option(期权),还有其他福利。按我这愚钝脑子是辨不清他们是否在跟我玩“朝三暮四”的游戏,结果我就像那帮猴子一样,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1999年秋于公寓住所


正如美国人经常说的get cold feet(脚底发凉,有临阵退缩之意),真的能走了,却又生出了是走是留的烦恼。轻轻抿上一小口威士忌能够略微舒缓一些心中的忧虑。【注:如今滴酒不沾已经好几年了,过去也从来都是小酌即止】

1999年12月2日正式去上班了。从家到公司开车要半个多小时,比原来多花两倍多的时间在路上。这头一天上班就感觉忒别紧张,心下自我安慰道,新到一个工作环境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适,慢慢适应吧。可是几天下来,这个紧张感越来越强。我还以为新公司会给我培训一下,然后着手工作。可是没有培训,就让我干这干那,好像是探测我有什么能耐。一会儿让我设计Logo(商标),一会儿叫我写code,今天网页设计,明天网络搜索... 时不时的CTO就过来询问工作进程。

原来是那CTO是个Micromanagement(微观管理)者,一天里不但要来问询多次,每天下午4点半还要开会检查、回报、定新目标。日复一日,慢慢的胃里有了一种结了疙瘩的感觉,脸上自然就没了笑容。


1999年秋于波士顿北部大西洋边

1999年秋于波士顿北部大西洋边


后来公司搬到了一栋现代化大楼里(以上是Google截图),周围的景色很漂亮,不比我原来的公司差。可是我们搬到了水对面那栋楼的顶层,靠窗的四五间屋子都被两个头儿、主任等占了,我们剩下的被分到一个个高板隔间里。尽管一人一隅,有了自己的空间,但大楼顶层通风管道系统的噪音从此便整天价轰然于耳,一天八小时犹如坐在飞机的后舱里。于无形之中在潜意识里滋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本来就不善交际的我,这下就更显得内向了。

记得最后一次开全体会议,CTO手里拿着一个橄榄球在屋子里扔给这个扔给那个的活跃气氛,可是我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球过来了也不接。

会议结束后CTO找我谈话说,你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刚刚认识时候挺开朗的呀,怎么现在整天耷拉着脸子,会上也不跟人交流。经常下午五点不到就走了(当时每星期两次我跟那德国女子一起去波士顿听歌剧欣赏讲座)。接着他说我们不得不请你走人了。我就这样被炒鱿鱼了!一向认真努力工作的我,在这公司只干了两个多月就被解聘了。坐在椅子上的CEO转过身来、睁着大而圆的眼睛、操着浓重的口音、举起右手打着手势,不无得意地说:你不能写code,在这一方面你是zero(零);但其它都还不错,你以后找工作,只要不是找backend developer(后端开发),我会给你做reference(推荐人)的。

其实我从后端开发到前端设计都会做的,什么jsp、asp、javascript、cgi、perl、database等网络的前后台技术都会的。当时在SU读书时,我主修电脑美术(Major in Computer Graphics),副修计算机科学(Minor in Computer Science)。说到为人处世我可能很懵懵懂懂,但是干技术活儿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关键是工作环境不够友善,CTO的管理过渡微观,有一句英语形容盯人太紧很生动形象:breathing down someone's neck(鼻息气都吹到别人的脖子了),造成神经紧张、压力大,相互间就产生了不信任甚至敌意,我就更寡言少语了,因而使他们觉得我not a team player(不合群)。

我从容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又逐个去跟他们道别,真心感谢这段时间里他们对我的帮助,使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也没有觉得沮丧、很淡泊、很冷静。

 1999年秋于波士顿北部大西洋边

没心没肺么?母亲曾经如是说,其实她信奉棒下出孝子的苛刻教育方法,无形之中把我练皮实了。

1999年秋于波士顿北部大西洋边

后来再想想,当时那突如其来的解聘为什么没给我带来太大的冲击,或许是因为雇主和员工之间原本就是个双向选择和磨合的过程。不由想起前人有句诗或可为诠释:“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第三百零六篇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