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24, 2018

在渔业队的那些日子 [1974 • 眼见不如耳闻]

那时农场里各个连队的电话都要经过市属干校的总机转接。不知怎么的,在他们总机连接覆盖的诸多区域、单位,比如还有公交五七干校、农场等那么多的办公室里坐着的人中,总机接线员小S就偏偏跟我电话聊天儿,也许他也跟其他人聊,不得而知。

只要他当班,我的电话铃就会响起,有话没话的跟我说东道西。我不善言辞,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基本都是他在问一些有关工作、生活中的琐事,比如,吃了吗?还没呢。你在干什么?我边拨打着算盘珠子边回答:算账。他那头一忙就会让我等着,别挂了啊,还嘱咐一句。我有事儿走开一会儿他都不让我挂掉电话。

都说我电话里的声音比较老气,听不出是个年轻姑娘,我也纳闷儿他为什么跟我这儿聊。他的声音倒是很有磁性,象译制影片里配音演员的声音。

至于他以前是否见到过我,不得而知,机会是有的,因为我们捕了鱼,都是在河边现场销售的,在拥挤推搡着的男女老少人群中,有拿着大箩筐的其他连队的司务长,还有不少拎着菜篮子的职工家属。我有时候也会在现场收款、开发票。我不是每回都跟了去的,队里还另有一个姑娘跟去捕鱼,做销售。

有一天D会计说,小S要来队里买鱼了,D会计是本地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第二个是儿子。书记、队长之下他是队里三当家的。

电话里跟小S好像很熟了,真的要见面了,心里象是有只小兔子砰砰乱跳。那天上午小S远远的跟D会计在一起,没有到我们的会计室来,我也只在有十几级台阶上的办公室窗子里远远地往平房处看了一眼,也没下去。

想象这玩意儿真的很害人,匆匆的一瞥,想象就被现实给击溃了。当然不是他长得丑,而是我对他的想象太完美了,以至於现实与想象对不上号儿,为此心里好难过。

左下角是一堆渔网,草图绘于2016年2月26日上午

草图近处的平房,坐北朝南,是四间寝室,我和另外三个72届的女生住在第三间里,曾经被我们取名为艳兰芬红别墅,用了每个人名儿中的一个字,还是我提议的,她们也很赞同,还用纸写了贴在门上,后来被老支书说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一把撕掉了。

平房面对的是蒹葭相夹的夯土防洪大堤,屋后就是随塘河。草图远处,有台阶儿的楼上是会计室,下面的屋子好像是堆放杂物的,不记得有人进出。

会计室里,两张木质办公桌对拼在一起靠着没窗子的西墙,我和D会计面对面办公,他坐南朝北,面向大河,我坐北朝南,面向大堤。靠南墙和北墙各边立着两个上下各有两扇门的木质大文件柜,一个半腰高的立式绿色保险箱。办公桌上有两个硬木算盘、几叠印有渔业队抬头的报告纸、几支木杆金属笔头蘸水笔、和一个英雄牌墨水瓶等办公室杂物,还有队里唯一的一台黑色的手摇式电话机。办公桌旁有个藤编废纸篓。


用了网络照片加上自己画的草图组合拼凑了一张办公室家具图,左边的是浅棕黄色木质文件柜,和绿色铁皮保险箱,右下角是木质办公桌,也是浅棕黄色的。上面有实木算盘,英雄牌墨水,那时的木杆沾水笔做得比较简易,浅黄色。电话机是手摇式的,后来才有了拨盘式的。


办公椅子与藤编废纸篓,椅子靠背画得太厚实,有点儿“笨笨的”
椅子坐的木板面上,还有仿臀部的浅浅的凹陷,会使人坐着舒服,没画出来

自此有好一阵子小S的电话不再打来了,也许他把我也想象了太好因而失望?不得而知。依稀记得《小城春秋》里有这样一句话:见面的次数多了,不见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们是通电话的次数多了,不通电话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后来接到一个在纸袋厂食堂工作的男生Z打来电话,说请我回去一次,有个人要见我,去了才知道是小S。时过境迁,这次就没有什么隔阂与顾虑了,我们三个像老朋友一样在那儿打了一会儿乒乓。至于他们俩怎么会是朋友,是过去的老同学?还是上海的老邻居?不得而知,也没想到问问。闲聊中提到了我将要回上海去一次,小S说能帮我搭个车。

能搭到车回上海是很不错的,省钱还快,往往都是那种与市区有货物运输往来的单位才有这个便利。其他人想搭车就要托那些单位里认识开车的帮忙,或者自己去碰运气,等在有车的地方求他们捎带上。以前跟队里其他几个同伴一起搭过两次车,坐在堆满货物的大卡车的后车斗里,挤在货物缝隙中,或是坐在东西顶上,一路上风特别大、浑身受冻,车兜的挡板才一尺多高,不拉住捆绑货物的粗大绳索还很危险,每次搭车的人还不少,起码十来个,到上海后,个个都是蓬头垢面的。但奇怪的是到了市区就要下车了,心里反到泛起一阵怅惘,最好就一直这样坐下去。

那个食堂里的男生Z,72届,面目清秀,书生相,有些腼腆,我们平时只是在食堂的小窗口,买饭、卖饭时有接触,说的只是,买二两米饭,一客炒三丝什么的。但唯有一次,在一个和风拂煦的傍晚,我正与后来当了上影厂演员的C一起在我们纸袋厂门口散步时,Z走过来说他有件事儿求我。说他自己已经将被子拆了、洗了但是不会缝起来,问我是否能帮他缝一下被子。当时C扭过头来,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骨碌往上转了大半个圈儿,做了一个表示不解的表情,我自己也纳闷儿着呢。我俩一起跟着Z去了一间食堂边儿的屋子,不是寝室,中间有一张平铺着的芦苇杆帘子,帘子是放在四个高脚长条板凳上的。帘子上已经平平整整地铺好了洗干净了的被里儿、棉胎、被面儿,我取过他准备好了的长长的缝被子针和线,给他缝上了被子。

用芦苇杆编的帘子局部图,图片取自网络

去搭车的那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了,走到干校大约半个多小时的路,天才蒙蒙亮我就到了机房,那是唯一的一次单独与小S见面,机房在二楼,屋里灯光很幽暗,有几个插满了电话线的大立柜,打蜡木地板。

人工电话交换台,照片取自网络

人工电话交换台,照片取自网络

我静静地站在小S工作台右边,有一步之遥的北窗左侧,实木窗框,窗台儿才膝盖高,透过明净的窗玻璃看着外面三四十米开外,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正在被装卸货物的大卡车,等待着搭那车回上海。

小S在总机转换台前忙过一阵问话、接线、拔插头,便放下耳机话筒,轻轻地走过来站到了我身旁,他站在我的右后侧,离得是那么的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有感觉地与异性站得这么近。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被男性有意无意地碰挤是另外一马事儿,无意的不会有感觉,缩一下身体就行,故意的会令人产生反感,浑身紧绷着本能地想要躲开,躲不开的就用书包挪到中间或是把胳膊肘杵向身后以自卫。

而此时此刻我被他刚阳的气息包围着,虽然没有任何实体的接触,却令人感到思绪飘飘然抓收不住、身子软绵绵摇摇欲坠,我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把持着没有将身子倒下去。只几秒钟的时光好象过了很久,内心便由最早生出的些许朦胧的期盼,转成因为什么也没发生而带来的一丝丝的幽怨。好在屋里屋外还很暗,这瞬间的尴尬被掩饰了。

那天坐的就是这种上海的四吨大卡车

这次我坐进了方方的大车头里,连司机带装卸工一共四个男性青壮年。我坐在司机后面靠着车窗,一路上很安静,他们之间也没有多说话。那天车还不是直接去上海市区,他们先去了金山,和其它什么地方装卸货物,都是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去处,我一直有着莫名的紧张,不由得产生过后悔搭车和其它恐怖的想象。本来四个小时的路程,被延长了两倍,到市区已经是天黑了。谢过了他们几个工人师傅,再辗转坐公共汽车回家。

又是好久没有小S的电话了,终於强忍着心里的慌乱拿起电话,对方已经不再是他的声音了。后来婉转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跟D会计打听了一下,D会计说小S早就被调走了。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便打听,终究是连手也没碰过的呀。但又一想,毕竟电话里是熟人了,走了招呼也应该打的吧。

再后来,在1974年10月21日那天,我与队里的几个姑娘摸黑上路,走了18里地去了一趟奉贤县的县城。就在将要进城时,天刚麻麻亮。

快进城了,电线杆子上的电线也开始四通八达了,照片取自网络

电线杆上的接线员,照片取自网络

再走几步路一个拐弯儿,县城外围的房舍出现了,正在这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工作人员正在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子上接电话线,走近了抬头一看,呀!正是小S哎,心里一咯噔,脸上陡然发烫。他也看到了我,但是我们都没招呼对方。毕竟以前没有见过几次,再加上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略有踟蹰,但没有停下脚步,紧接着又怀疑起是不是看错人了,电线杆子也挺高的,犹疑着跟着姑娘们继续往前走去。

我们是第一次去县城,在那窄窄的、质朴的古街中穿行,下馆子吃饭,第一次聚餐,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记得我们几个每人要了半块儿冰砖,当时几乎所有店家里卖的都是上海的光明牌冷饮,整块中砖四毛二,那时候经常买半块吃,营业员就将一块冰砖连着蓝色纸盒一切二。后来也有半块中砖的包装了,包装纸薄薄的、半透明。


中砖,照片取自网络

那天我们的冰砖化了,用勺擓着吃,浓浓的奶香味道好极了。我们点了七八个菜,菜单上有一道叫跑马蛋的菜四毛几分一份,好奇,也要了一份儿,原来是一只打散了的鸡蛋在油锅里划散开来变得蓬松鲜嫩,也好吃,只是觉得贵了一点儿。

1974年10月21日

那天我们还去了丰城照相馆拍照、穿的是另外一个姑娘自己织的毛衣,记得那花样叫西瓜皮或是太阳花,那一道道的像太阳光芒四射。我在布店里买了一块红白两色,菊花图案的尼龙丝面料,拿回上海在当时南京路上最有名气的“朋街女子服装商店”里做了件燕子领短袖衬衫。穿上身才知道,尼龙丝面料很闷,不透气,远不及棉布来得舒服。

1978年7月高考复习中,穿的就是那件燕子领尼龙丝面料衬衫

第二百五十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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