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在北京北海公园
1983年8月,在我四姑爸的家门口(北京)
记得那次登上北去的列车时,我带了一摞十几盒儿的饼干糕点等食品作为给亲戚们的小小见面礼儿,我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才¥42,没钱买当时流行并拿得出手的礼品,像人参啦、蜂皇浆、珍珠粉、还有烟酒等。结果呢,有北京的亲戚说上海的东西就是包装好看。我们回上海时他们也特地在王府井儿买了一盒儿北京点心,那泥黃色、简易质朴、无任何包装设计印刷的盒子跟皮鞋盒儿大小一样,只是在盖子上斜搭着放了一张粉红色印了店名的薄纸,用粉红色的尼龙绳拴着。那盒子里的点心份量确实很足,拎在手上沉甸甸的像是一大块砖头,约莫有五六斤重,而我那些盒子里装的只有四两或半斤的份量,不是我小气,那时店里尽是这样子的精装食品,在此之前的包装也没那么精致。
1983年6月,在上海市普陀区曹杨公园
素来寡言少语的爸爸也会调侃人的,只是在我的记忆里就那么一回,那天爸爸看到我的一张1983年6月在曹杨公园藤廊边拍的照片,居然憨厚地揶揄道:像是在等人。感觉上是说我在等男朋友。此前,爸爸跟我说过的话从来不涉及交友呀婚嫁的。似乎是看了这张照片才觉得他的小闺女已经长大。
光阴荏苒,28岁那年,与一个认识了多年的男生开始交往。没能守住底线,几天之后,却发现这段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在那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年代,原本周围想和你交往的同龄人,即使他们自己不十分计较,但也无法抵御来自父母的偏见和阻力,加之工人新村的家庭背景也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理由,只好不往谈婚论嫁上发展了。为这件事,我受到家里几个哥哥的说教,爸爸也在,这次他没让我去母亲那儿下跪求饶,而是心疼、惋惜、无奈地说,别让你母亲知道。我们都清楚,家教严厉的母亲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将我赶出家门,断绝母女关系,她的决定是驷马难追的。
我兰姐姐去世时,她儿子还在襁褓之中。母亲和她婆家在某个决定上观点不一致,就与他们“一刀两断”了,从此与我外甥也失去了联系。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母亲在说那句话的情景,那时我们在联义山庄安放了兰姐姐的骨灰盒后,还没走出墓园。我姐自说自话去了云南,又自作主张嫁了人也促成了母亲如此决绝。那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时候,我三哥从外地回沪探亲时,还特地到他奶奶在上海的老宅院那儿弯了一弯,看到门前有个这年龄的小男孩儿,但是没敢上前去认。
这条蓝色印花乔其纱丝巾是我兰姐姐在她婆婆家的病榻上悄悄地塞给我的。 我带着它去的日本,又来到了美国。可怜的兰姐1964年去世时还不到23岁。这盆兰花,是2009年,我在社区的废品回收箱边上捡到的,当时还有五六张油绿油绿的大长叶子,只是那一根长长的花梗头上秃秃的,像是过了花期。我看了实在是不忍,就拿回家来,经常浇点水。不知不觉地过了5年,没想到今年的2月竟然在那长长的枝头长出了六七个花骨朵儿,继而开出了娇美的白花,这一开,到现在已有小半年了,正好用来衬托我兰姐姐的兰丝巾。
后来,爸爸也搭把手帮着母亲一起照看两个幼小的孙子、孙女,日子过得琐碎、平淡、却踏实。老来的父亲有时坐着、坐着都会打起盹儿来。我见了就会轻轻地唤醒他:爸爸、爸爸,您又睡着了。爸爸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
1987年5月9日爸爸去厂里领取退休工资,顺便在厂里舒适的大澡堂里泡了个澡。回家的路上在厂子附近曹杨路上的某一公共汽车站出了事儿。据爸爸本人及目击者述说,当时公共汽车上人很满,父亲等到没人下车后正准备上车,不料从车里又冲出三个农村妇女,她们似乎才知道这就是她们要下车的站,就急急忙忙挤了出来,把还没站稳的父亲给搡下了车,倒在地上,头部磕在马路牙子上,路人帮着将父亲送到医院抢救。结果是颈部严重受伤,导致高位截瘫,到后来都说不出话来了。父亲于5月11日下午3点22分去世。
1987年5月
我四姑爸从北京赶来上海参加爸爸的葬礼。小爸爸四岁,那年,她是爸爸那辈儿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了。我们在花溪路畔那条河浜(原虬江支流)的红桥上留影,从这里顺着花溪路往南(照片里我们身后的方向)走一里地左右就到了小时候住过的曹杨四村。那时的小河两岸是草长鶯飞的自然生态环境,没有人工雕琢的花岗岩护栏。这儿的第一代红桥,小时候多次走过、栏杆摸遍了的那座红桥是木质结构的,护栏是由几个排在一起的、漂亮的大回字格组成的。
网络图片,1959年的油画
红桥附近有一个澡堂和一家米店。这澡堂里有个大浴池,小学一年级时,学校的老师带全年级的同学来过一次,男生们先洗,随后才轮到我们女孩子入浴池。米店倒是经常去的,拿上自家的旧白布米袋儿、粮票、购粮证和钱,买20斤米,扛一会儿、抱一会儿、换着两手拎一阵儿,走走歇歇才能回到家,那时也还不到十岁呢。记得当时籼米每斤一毛四分七、大米每斤一毛六分四。在米店里用口袋装米的时候,总是紧张的,因为两手将米袋接在漏斗口上,米袋底部离开地面有点儿距离,米店师傅问一声接好了伐?回答好了,师傅将漏斗的闸一开,那米就唰地冲了下来。一不小心没接好,米就会冲出袋口落到地上。店员就会递过来一把短扫帚和一个小铁皮簸箕。红着脸低着头慌慌张张地将散落的米扫笼起来,要是后面有人排着队等着装米,那就更丢人了。过去买米、买菜、打酱油都自带袋子、篮子、瓶子什么的,相当环保。
从四村通往五村的杏山路上曾经也有一座小木桥,跨过同一条小河。桥面上每根不宽的木条之间都留有一寸多宽、半尺来长便于排雨水的空格,能直接看到桥面下河水的流动。每次过那桥都害怕脚会被卡进去,越是怕,越是要低头朝下看,越是低头朝下看,水的流动产生的不稳定感就越强,也就越是心慌... 第一次跟本就没法儿过那桥。那桥边上还有一个街道小集体儿童玩具加工组,人称娃娃组,我们109号里5室的王婶儿就在那儿做。我们小孩子经常去那脱落了些许石灰的外墙边儿,向寻宝似的在浮土里捡到几根彩色塑料边角料,3寸来长2分宽的小条儿、红黄蓝绿的攥一小把在手里,时不时的还拿一根还放在嘴里咬。
说到木桥,小学的暑假里经常走路去我爸上班儿的五四二厂看电影或游泳,那厂子就坐落在苏州河北岸,那里有座大木桥,叫三官堂桥也叫曹杨路桥,桥面上也布满了一条条令人心悸的空格儿。
爸爸去世后我做的有关他的梦中,头两次的情景至今记得很清晰。第一次的梦境是傍晚时分,在一片地势起伏、空旷萧条的公园里,爸爸躺在一道矮坡顶上唯一的一条公园长椅上,晚风呼啸、夜幕凄凉。第二个梦是在一大片荒废了的老工业厂区的断壁残垣中,爸爸只身一人坐在一幢空洞洞塌了半壁山墙、露出了钢筋水泥框架的楼房第三层上,双腿垂荡,后又顺残墙边往里隐去。前几天在网上查看资料,当我看到那张厂区废墟照片时,心头一震,那地方怎么就与我多年前有关爸爸的梦中的场景有吻合之处呢。近几年的梦中,爸爸的处境不再是孤独寒凉的了,他有了自己的居处,好像还是套房,有时还在院子里种点蔬果。
这次100岁诞辰,兄嫂们分了几波去东海之滨的墓地祭祀。三哥,四哥、五哥、和嫂子们是一块儿去的。祭祀那天不冷不热,阴天时而有点小毛毛雨,他们给爸妈献上了鲜花、供品、大家都做了饭菜,有韮菜炒鸡蛋、红烧肉、素鸡、豆府干等主食还有肉、菜包子、白馒头、榚点水果等。
第一百八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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